那个男生走了，他的脸在谢惜玖眼里就像是蟾蜍的背，那么黏糊恶心。
夏獍转过身来，背轻倚在书架上，看着谢惜玖，眼底酿着暖意。谢惜玖还没想好她要说什么，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。
她愣了半响，夏獍也等了她半响，终于等到一句问：“那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？”
谢惜玖觉得尴尬死了。夏獍一句“我知道啊”就像一块落在白玉盘里的石头，轻盈地把她措好的辞如玉盘般砸得粉碎。
虽然不可否认的是，在夏獍微笑着说出“我知道啊”的那一刻，谢惜玖心慌脸红得无以复加。这是谢惜玖从未有过的羞涩。
“诶？原来你不是在开玩笑吗？”夏獍惊讶地问。
“……不是。”谢惜玖想打人。
“开个玩笑。”夏獍笑笑，他把刚刚取下的书放了回去：“这本书是个借口对吗？不过，请允许我拒绝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谢惜玖问。
在夏獍说出“不过”这两个字时，谢惜玖就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了。结果不出所料。出乎意料的是，她原以为自己心中会水平如镜，结果还是风雨飘摇，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。
“我配不上你。”夏獍说得很坦荡。
“配不上……”谢惜玖被他气笑了，“我会在意这种东西？”
“所以在意的人是我呀……”
“呀”这个语气词被夏獍说出了“唉”的意思。他的气息在最后一个音节处飘散，像是在叹息。
然后夏獍笑了。
他笑得很浅，也很柔，轻云般的惆怅揉在里面。谢惜玖为这幅画面的优美而愣神，她看过很多人笑，却唯独没看过这般好看的笑，犹似画中的仙。
“惜玖。”仙说话了。
他的声音真好听，清冽如深林里那一条缓缓流过的澄澈小溪。他的发音很标准，甚至连嘴型也是标准的。
谢惜玖心中长出欲望的芽，“玖”字说到一半时，她又想吻上那双微微撅起的唇。
“我觉得我还没有好到，能有资格牵你的手一辈子。”
这句话说得真美。
谢惜玖却只觉得夏獍可怜。
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得多卑微。
可夏獍一点都不卑微。
他是树深处唯一的鹿，是溪边藏在潺潺里的山寺钟声。
“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罪人，苟活着在小心翼翼地想办法赎罪，配不上你的。惜玖你那么聪明，又那么漂亮，以后是去哈佛大学进修的女孩。”
“无论怎么说，我以后肯定活得没有你好。一个活得不如别人的人，是没资格接受女孩的告白的。”
夏獍说这些话的时候软声软语的，掉出的每个字都犹若天上飘下的雨，让人悲伤而忧郁。
他的脸上依旧有轻柔如云的笑意。谢惜玖看着，却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和疼痛。
“而且，我自己活着就觉得很累了，常常会想到‘死’，可是满天神佛都说不能自杀——我的罪还没有赎完，我当然不能自杀。”
“我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：如果某一天，我的罪赎完了，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去死……”
谢惜玖听着，第一次知道心痛是什么感觉。
谢惜玖觉得她似乎从未了解过夏獍。她从未知道夏獍有过自杀的想法，她也从未知道夏獍心中有这么庞大的悲伤。
她现在只想抱抱夏獍。
夏獍正好近在咫尺。
于是她走过去抱住夏獍，想说话却如鲠在喉，便只能用手捂住夏獍的嘴。
“嘘……”
夏獍没有反抗，也没有抱住谢惜玖，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。
之后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。
谢惜玖的告白撞在一堵伤痕累累的墙上粉身碎骨。
谢惜玖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哭过，但今天她落了一滴泪。这滴泪里蕴的悲伤不是她的，而是夏獍的。
她只是替夏獍哭。
只是夏獍的忧伤就像北极的千年冻土，谢惜玖撬下一粒冰晶，就觉得自己快被冻死了。
过了许久，谢惜玖才放开夏獍。
“回教室吧。”谢惜玖的嗓子还是哑的。
“我要扫地，就不用等我了。”夏獍说。
这句话在谢惜玖听来说得有些诀别的味道。不要想下去了。
“嗯，那我再坐会儿。”她依旧觉得心痛，肺里像是被灌满了凝胶，无法呼吸。
“晚上见。”
“嗯。”
夏獍走了。
谢惜玖无限望向夏獍离去的背影，盯了许久，她坐回原来的位置。词典已经背不下去了，谢惜玖视线凝在词典的纸页上，眼前浮现出夏獍的模样。
她才回忆起，夏獍说到“死”和“自杀”时的语气近乎平淡。
平淡得令人窒息。
夏獍跑回教室，把书放回书包，然后去拎出清扫工具，开始扫地。身后有脚步声响起，夏獍继续扫着地。
“夏獍，今天你扫地啊？”背后传来声音。
“嗯。”夏獍点点头。
“嘭”地一声，教室门被人狠狠甩上，靠走廊一侧的窗帘也全部被人拉上。
面前站了个人，一只手按上夏獍的头顶，重重的揉了几下。那人对他说道：“你是真的乖啊，夏獍。”
是李华昊的声音。被人揉头发这种事夏獍无所谓，他对任何人都有超乎常人的耐心和宽容。
“我们好久没说过话了，今天正好有时间聊聊——”
李华昊用力揉着夏獍的脑袋，他拖长音调，揉脑袋的手滑下摸了摸夏獍的脸，忽然咬牙切齿起来，猛地便是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。
夏獍动都没有动，他甚至还弯下腰把扫帚扫不到的垃圾捡起来。
许极穹从背后一脚踢在夏獍身上，突如其来的力量使他整个人趔趄前倾，趴倒在地。李华昊蹲在夏獍旁边，抓住他的头发拎起头来。
“你和谢惜玖什么关系？”李华昊一字一句地问。
夏獍看了看李华昊那张五官扭曲的脸，没有回应。他看到这幅表情就知道自己即将承受一场拳打脚踢，说什么都没用。
这也算是赎罪吗？夏獍不知道。也许是吧。
“老子跟你说话呢！杂种！”
李华昊拽着夏獍的头发用力砸在地上，额头和瓷砖相碰发出“砰”地撞击声。用暴力发出的声音，施暴者往往会有反应，比如李华昊就觉得听起来那么悦耳，那么舒爽。
许极穹走过来，用力踹了夏獍侧腰一脚，夏獍蜷起身子。这样的打踢对已经习惯痛感的他来说不疼不痒，只是肚子被踢一脚，让他感觉自己的胃有点不舒服，嗳气涌上来了。
不能吐出来。会弄脏地板。
“你他妈以后不要靠近谢惜玖！”
夏獍咬住拇指根部，不出声，因为张嘴说话就会吐出来。
李华昊听不到想象中惨叫声，举目四望，从教室角落提起一根断掉的拖把棍。他活动着关节，走向蜷成一团的夏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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